当一个人开始撤退,有关他的事情,正在显露出来。
在蒋离子的新书《糖婚:人间慢步》(重庆出版社)里,随着新灿集团总裁于新自杀,原有的秩序和平衡也同时失去了。如何填补他留下的空白,重建新的秩序和平衡,成为一个横亘在小说里的巨大命题。在完成这个命题时,小说人物内心的隐秘世界向着读者敞开了。
重要角色在一开场就死去,并不是新鲜的写法。金庸的《雪山飞狐》、李国文的《冬天里的春天》、帕慕克的《我的名字叫红》等都通过回忆、场景再现等手段,重新“复活”了人物。但《糖婚:人间慢步》有别于这些小说的新鲜之处在于,于新不是被动离场,而是主动选择了离场。他被“复活”,但更被审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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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企业家,于新身处风口,“毫无疑问是已经起飞的猪”,金钱、权力、欲望不断载入他日渐膨胀的心。“大多数时候,他享受着这一切,可当他安静下来,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羸弱无助”,在这种矛盾中,于新患上了抑郁症。因此,当女大学生万红问他“努力真的就能成功吗?”“人一定都得成功吗?”“当世俗的成功不是自己想要的成功时,世俗的认可又有什么意义”时,他那成功者表象下的真实内心便被击中了。
在这里,按照一般小说的路数,于新该来一场婚外恋了。但蒋离子突破了套路,小说通过于新司机的回忆,干脆利落地交代了万红和于新的两层新关系:其一,万红要于新娶她,于新却只把她当成“能一起说真话的人”;其二,万红已决心去死,不再需要于新时,于新却开始需要万红了。
“你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你而死。”当万红留下遗书,自杀未遂成了一个植物人时,于新背上了愧疚。在愧疚里,于新借司机的名义来赎罪,承担了照料万红的费用。对于新来说,万红在,希望就在。
钟求是在小说《地上的天空》里,提出了一个“撤退人士”的概念,认为性格里藏着“撤退”元素的人,可称为“撤退人士”。“譬如撤退人士是A,那么三个人散步,A十次有九次不会走在中间,而一堆人拍集体照,A十次有九次是站在旁边的。”这篇小说里,“配角男人”朱一围拿着“下一世婚姻协议”精神出轨,自己给自己做了一回主。
《糖婚:人间慢步》里的于新,“善良得有些过了头,只跟自己较劲,什么事都憋在心里,没有人可以说话”,他有一颗“配角男人”的心,却被事业推着成了一个“主角男人”。他有出轨的条件和机会,却连精神出轨都没有。他开的酒吧、送安灿的新婚礼物(一个看星星的营地),全不以盈利为目的,充满着冷眼观世相的冷冷清清。一句话,这位于新活脱脱是“撤退人士”的面孔。
当内心想着撤退,而现实却推着他挺进时,他的心理便失衡了。于新也曾努力寻求过平衡。万红去世后,他做好人的希望、被需要的希望、可以自由倾诉的希望,也就不在了。失去精神支柱的他,平衡已彻底打破,撤退之时来临了。撤退之前,他还细致地做了安排。为了合作伙伴安灿,他重启了与韩企的合作计划;对妻子林一曼,他说着“家里有你,我很放心”;对驾驶员老刘和万红的姐姐万青,他也感慨地给了一笔钱。
一个在商界拼杀的人,终于一步步撤退到火场里。于新的撤退宛若鲸回大海,激起的巨浪正在冲击着他身边的人。首先是他最亲密的两个女人,人生角色开始发生戏剧性的互换。一个是合作伙伴安灿,这位“比起缅怀,更喜欢畅想未来”的强势女总裁,在失去于新后,并没有像于新生前所料想的那样,带着企业走向巅峰。相反,于新的离去使安灿的事业陷入了新的危机。
安灿和于新仿佛是磁铁的两极,安灿强势、激进,于新温和、保守,一极既失,另一极便失去了意义。没有于新的调和,安灿的激进显得不合时宜。在同事的背叛和反对里,安灿的事业看似步步稳赢、实则节节败退,最后以辞职而回归家庭。当安灿卸下公司总裁的职务,回到家庭时,她所熟悉的那套职场法则也失去了效力。甚至,丈夫刘瑞身边也出现了比她更年轻、更诱人的追求者。这些都让她不得不停下来,反思和审视自己。在长久的反思和审视里,安灿有了心灵的成长。
再说于新的妻子林一曼,这位没有什么事业心、甘于当一个富太太的女人,却被推上了公司总裁的位置。这虽然是安灿的“反对派”们制造的阴谋,但她既从家庭里被拖曳出来,推到繁杂的职场生活前台,就不得不从一个当摆设的“吉祥物”开始,跌跌撞撞地学会独当一面,开始总裁之路。
围绕着职场变动,和于新、安灿一起创业的薛燕也不得不撤退。薛燕的退场,有一种体面的狼狈。她是安灿的“反对派”,是林一曼入主新灿的主要策划者和推动者。但这个没什么文化的老派创始人怎么是安灿的对手呢?没两个回合,安灿便扒出了她的桃色隐私。好在,职场之外有真情,在不动声色间,安灿把薛燕远远“发配”到分公司,也算给这位老同事留下一点体面了。
于新死了,薛燕远走了,安灿辞职了,这三个公司的创始人至此完成了撤退。
前浪撤退,后浪奔涌。林一曼、陆玲玲、杨奇、何夕等职场新秀们,在于新撤退后留下的空白里,挺进了新的奋斗征程。然而,到底什么是“成功”?依然是一个巨大的问号。成功学的鸡汤并不足以抚慰焦灼忙碌的心灵。在世俗的热望之上“慢步”人间,努力寻找身与心的平衡之道,才能让人更从容地撤退与挺进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或许,蒋离子写出了一种这个时代的面相和表情。